链霉素是临床上常用的第一线抗生素,作为氨基糖苷类抗生素,它的使用成本低廉,而且对抗感染效果好。而孙立恩会决定联合使用链霉素和环丙沙星的主要原因,则是根据卫健委在11年颁布的鼠疫诊治方案作出的。
作为卫生机构鼠疫治疗的指导性文件,方案里详细注明了疾病的诊断方法,推荐的用药剂量和类型,消毒护理等等各项安排。在允许范围内,最大剂量肌注链霉素,并且联用环丙沙星实际是非常强硬的抗感染手段。但孙立恩并不能确定这个剂量够不够用——汤兴德和候慧英的症状太严重了。
“血常规、血气、肝功五项和肾功能结果出来了,三个患者都有血小板数量下降,汤兴德有急性肝损伤和急性肾衰竭,他老婆急性肾衰竭,有代谢性酸中毒。”徐有容朝着孙立恩喊了起来,她是在电脑前面看见的检查数据。纸质的检查单还在打印中。
“把肾功能的数据发给周策,问问他的意见。”急性肾功能衰竭有轻有重。并不是每一个急性肾功能衰竭都马上需要处理。事情总有轻重缓急,在生命危殆的条件下,先处理患者的呼吸循环系统问题才是重点。没有肾脏,患者可能在几天内死亡,按照三人均在两天前感染鼠疫估计,距离鼠疫耶尔森菌夺去他们的性命大概还有一天左右。但没有呼吸循环系统,没有人能活超过五分钟。
首先处理呼吸和循环系统上的问题,然后再把注意力转移到鼠疫上来。最后再去处理急性肾损伤和肝损伤。这才是正确的,保住这一家三口存活几率最大的治疗方案。
先救命,再治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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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能用链霉素,患者有急性肾功能衰竭。”周策直接把电话打到了抢救室里,他也知道孙立恩这边接诊了三个高度疑似鼠疫的患者,而根据卫健委的鼠疫诊治方案,链霉素是首选的推荐治疗药物。但这种已经表现出肾功能受损的患者,需要尽量避免使用链霉素才行——链霉素在人体内并不直接代谢或者产生反应,主要依赖肾脏排出。如果患者出现了肾功能损伤,那同样是T1/2的代谢,原本两个小时的代谢速度会被延长到超过100小时。而人体长时间处于高浓度链霉素环境下,可能会产生严重的毒副作用。周策在发现这一点后,马上给抢救室打了电话,他估计孙立恩对这一点并不是特别敏感。“可以改用头孢匹胺进行治疗。”
头孢匹胺是一种第三代头孢类抗生素。虽然使用三代头孢治疗鼠疫的资料还比较少,但是已经有不少药敏实验证明,鼠疫耶尔森菌对于三代头孢菌素极为敏感。其敏感性甚至高一链霉素和庆大霉素等传统抗鼠疫抗生素。更重要的是,头孢匹胺静脉注射后,血液浓度提升速度比肌注链霉素更快,而且主要通过胆汁排泄,在肾功能不的条件下仍然能保持良好的代谢。
“头孢匹胺是吧?知道了。还需要继续联用环丙沙星么?”孙立恩对于周策的建议非常信任,毕竟人家的工作经验比自己丰富的多。尤其是肾功能不条件下的用药经验,二十个孙立恩捆在一起也比不上周策的一根头发经验更多。
“肺鼠疫是重症病例,一定要联合用药。氟喹诺酮类都可以,联合使用环丙沙星没问题——就算患者里有未成年人也顾不上了,长不高总比死了的强。”
汤文已经成年了,所以倒也不怕环丙沙星的软骨毒性影响。孙立恩调整好了用药,并且看着护士们给三人部输注了药物后,稍微松了口气。
接下来的工作,主要要靠院感部门和传染病科室了。当然,因为是肺鼠疫,所以呼吸内科也需要支援医生下来参与救治工作。而这个支援来的医生,就得按照医院内部大家心照不宣的规则来挑选。
党员,已婚,有子女,非独生作为第一批次抽签。按照级别往下排,大家一起抽签。科主任四个签,副主任两个,主治和住院都是一个签。抽了签之后,和家人打个电话交代两句,就得马上去支援救人。这就是医院里治疗高传染风险患者的规矩。没有抽中的医生们作为第二批次再抽一人作为预备,万一第一批抽出的医生因为……某些原因无法继续履行职责,那就第二批次的医生顶上去。
概率面前,众生平等。
“行了行了,都凑在一起抽个什么签?”呼吸内科的大主任黄文慧毫不客气的驱散了正准备抽签的众人,“这有什么好抽的?该干嘛干嘛去,我去就行了。”
黄主任今年四十三岁,个头不高,大概只有一米五出头。但在呼吸内科的一亩三分地里,黄主任却是规矩最大的那个。不光规矩大,而且脾气也大。在她的眼皮子低下,犯了错最好的处理方式是在她发现之前就去认错。如果被黄主任发现了你的毛病,那就不是一两句话能过去的事儿了——根据科里的经验,黄主任最少可以把“病例记录内容不够客观”这个等级的问题记住三年。并且时不时拿出来教训一顿犯错的人。
这么较真的人,一般人缘都比较差。黄文慧主任也不例外。反正按照规矩,黄主任有四张签要抽,大家也没什么异议。可谁知道这次人缘不好的黄主任,却做出了这样的决定。
“干嘛?想抢?”黄主任是广东人,人长的又黑又瘦又矮,反正看上去完不像是个已经生过孩子的人。“放你们这群人去照顾鼠疫病人,那是害人又害己。说不定就把人给治死了。”她把眼睛一瞪,“没有本事就别和我抢!”
呼吸内科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,他们不太确定黄主任这是真的生气了,还是试图通过这种说法来让众人欣然接受这个事实。
“我是科主任,是党员,孩子上初中,家里还有个哥哥。”黄主任哈哈一笑,把手往腰间一戳,“你们谁比得过我?行了,赶紧都滚蛋,等我回来了,我可是要查病例的!”说完之后,黄主任一转身,很潇洒的出了办公室,朝着楼梯间走去。
等确定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之后,黄文慧用有些颤抖的手拿出了手机,给自己的丈夫拨了个电话出去,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。
“有鼠疫,我要去会诊。你这几天给孩子做饭。”黄主任的声音抖的挺厉害,“没事,我没事,我……我不害怕!”
非典那一年,黄主任刚刚从本科毕业,进入宁远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工作,而那一年,第一附属医院正好被划为了宋安省的非典病例指定治疗医院。
“侯老师那年就是这么说的。他做的到,我……我也行!”黄主任说完这句话,坚决的挂掉了电话。用衣袖擦了擦眼睛,跺了跺脚,朝着急诊科抢救大厅跑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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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身为共产党员,我只有这一个特权。”生前曾经在宁远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,任职呼吸内科主任的侯友宁教授当时是这么说的,“等我干不动了,你们再抽签!”